出了森林，李根趴在地上直吐，想说又一句话说不出来。回到家，李根直接进屋，躺在床上昏睡过去。

炮爷问阿郎在学堂第一天怎么样，阿郎想了想说：“很快乐。”

高岗，野狼之后又出现一头野狼，俊秀而美，居高临下俯视森林中心的野草地。

他们一起放风筝，去森林里玩，弹弓打鸟，扑蜻蜓，捉知了，烤红薯，上学堂。

悠悠经年过，阿郎十一岁，野草来了月经，抽条身材，知道爱，渴望亲吻和阿郎不经意间的触摸，明白男女有别，人狼有异。

阿郎长高了，蹲在地上，很大的一只。

李根十六岁，赖在学堂里，和成人一般，高大健壮，胡须很长，没有刮过。

小狗学习成绩全班第二，年纪越长越认真。鸭子天天发梦，不知想些什么，人变的俊俏的不像话，衷心阿郎千年不变的野草，有时也被他的相貌惊心动魄。

情愫微妙的增长。

夜清如水，月亮高悬。

猛兽森林，万物躁动，兔子跑出窝，啃咬老鼠。

睡梦中阿郎被一阵狼叫惊醒，猛然坐起，窗口流泻的月光打在他赤裸清瘦的肩头，风中传来远方森林群狼的呼啸。

那来自风，来自血脉，来自森林，来自命运的召唤，阿郎光着身体，立跳下床，撞开房门，目光坚定的跑向森林。

炮爷听到动静，赶出门，见阿郎光着身子，月光下向森林里跑，扯开嗓子高叫阿郎，阿郎。

阿郎置若罔闻，消失不见。

他赶紧回屋，抽出石刀片，提上鞋子，秃噜下坡，追向猛兽森林。

月光华彩，跋涉洗石河，阿郎突然止住身形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，洗石河，堆垒拥挤的棚屋，远处的森林，更远处的矿山四野，整个天地血光流淌。

他抬头望向天空，低头看向渐趋平静的河面。

“血月”，他喃喃道。

天上天下两轮血月，他正在月光下，血月中。

猛兽森林深处，犹如利箭斜插天空的高岗，一头白色巨狼仰天长啸，它身前仅剩一头浴血白狼守护。

高岗下处，年轻的灰狼和白狼围成一圈，一头老壮灰狼四爪雄健，走出狼群，它如此巨大，以至于其他的狼只到它下腹。

纵横的疤痕宣示它为王的岁月里打败一个一个强大的对手，骄傲不尽的战绩，它龇牙咧嘴，野性毕露。

狼王逼向高岗，发出短而烈的吼声。

狼群中一头年轻灰狼迈步而出，野心勃勃，傲然高岗空地，守护白狼低吼，摆出防御的姿态，白色巨狼低头舔舐它身上的血迹，安抚它，独自走下高岗顶峰。

血月更加浓厚。

白狼灰狼相持，空气紧张到极致，蹦的断开，两者同时跃起，白狼更高，低头咬断灰狼的脊椎，落地，狠狠甩头，灰狼筋折骨断。

白色巨狼无情的将它扔到一旁，年轻灰狼无力起身，鲜血任情流淌，哀鸣等死。

狼王嫌弃聒噪，上前咬死为它而战的灰狼，扔下山崖。

老狼低吼。

狼群再走出一头强壮白狼，仍旧被白色巨狼干净利落杀死。

灰狼，白狼，白狼，灰狼，直到杀死最后一头挑战者，白色巨狼终显出疲态。

狼王愤怒吼叫，再无野狼敢于上前。它犹如人类微微叹息，好似在说太久了，太久了，血冷的太久了。

王的尊严受到挑衅，必须用血洗清。

狼王跳到空地中，来回巡视，冷瞳死死盯住白色巨狼。白狼居高临下，血瞳杀意实质，惊扰风雨。

它毛发湿黏，流淌鲜血，落爪四朵血梅花，狼尾高高扬起，定在风中，一动不动。

嗷～

灰狼长啸，群狼呼应。

狼王跃起，动作迅猛，一下子将白色巨狼撞飞，两者相撞间，白色巨狼体形竟更胜一筹。

可惜，它战的太久，受伤累累。

嗷～

狼王兴奋的宣示强大。

守护白狼出其不意扑咬狼王，狼群跳出一头灰壮老狼扑倒守护白狼。

白色巨狼艰难站起，口中咳出大滩鲜血。

呵呵！它好似在笑。

狼王被激怒，再次扑咬，白色巨狼迎上。

血染山岗。

狼王前爪死死按住白狼，它再一次捍卫王的宝座。

嗷～

狼王怒吼，群狼低头。

似听到风中的悲鸣，阿郎狼立野喝，声如神明哭泣，群山震动。

狼群回首，目野里高岗下，一人类少年孤立。

炮爷伸出手，掌心见白，潮湿一块，他抬头望天，乌云遮拦红月，喃喃道：“下雪了”。

落雪无声。

少年于无声中跳过狼群，撞飞狼王。

狼王惊疑不定。

少年捧起白色巨狼硕大的头颅，抱在怀里，低声啜泣，眼泪打湿狼的眼羽，白色巨狼睁开双眼。

很熟悉的气息，它伸出舌头舔舐少年的胸膛。

灰壮老狼抬起爪子后退，爪下白狼爬起，一瘸一拐来到少年身边，趴卧在他膝头。

“弟，妹”

阿郎喜极而泣，头埋在白色巨狼颈窝，不停的吸气，把它的味道刻到骨子里。

一阵风过来。

狼王圈圈环绕，来自本能的警惕，它没有贸然扑上。

它一生与狼群为伍，太熟悉狼的气息，它肯定眼前少年是一头狼，而且是一头非常强大，可与历史上最强大的狼王争夺王位的狼—白狼。

雪下的厚重，少年身上堆满雪，狼群眼中高岗顶峰站立一头完美的雪狼。

嗷～

嗷～

狼王和雪狼同时动了。

雪狼如此的矫健，轻易躲开狼王的扑咬，他太年轻，年轻到有使不完的力气，同样是用牙齿，同样是用爪子他们对着撕咬。

雪狼掀翻老狼，爪子按住它的前爪，顶住它的脖子撕咬，鲜血涓涓流入他的口中。

狼王怒喝，群狼无动于衷。

冬夜的雪，罕见响起夏日的雷鸣。

轰隆隆，天威之下，群狼恐惧。

电闪而过，群狼目前一黑。

狼王挣脱雪狼的压制。

又一道闪电，很长很长的闪电伴随永不消逝的雷鸣。

狼王人立而起，雪狼人身狼影，两者相撞，雪狼如一杆长枪穿透狼王。

老王退位，新王登基。

野草地，炮爷远望高岗，石刀片惊掉地上，他的儿子浑身浴血站在世界的顶点，昂然咆哮，与天公对鸣。

大雪，大风。

猛兽森林俯首。

天公受惊，乌云破，红月出，雪大如斗。

上学路上，李根双臂紧抱，哆哆嗦嗦，一步一到膝雪坑。

他打着拍子，嗓音发抖：“阿郎，你不冷啊！”

阿郎单裤单褂，背后绑一块冷硬的羊腿，迈步如飞。

“不冷！”

“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？”

“啊！这个啊～，我昨晚上打狼去了。”

李根习惯阿郎的骚操作，抽抽鼻涕道：“晚上，去你家吃狼肉。真他妈见鬼，昨晚差点没冻死。”

洗石河冻的邦硬，李根看着冰面下凝固不动的大鱼直跺脚干着急。阿郎脚步前冲，一滑溜过了河。

李根滑倒一半，趴倒冰面，顺着滑倒河对岸，头脸撞到冻实的野草，痛的啊啊直叫。

课间，野草羞怯的靠向阿郎，一点一点，阿郎干脆拦臂，将她抱入怀中。

她恰恰好填满他怀抱的尺度。

野草羞羞的，“阿郎，你身体真暖和，和火山似的。”

小狗哆嗦着，从后背抱住阿郎，“啊！真暖，感觉被这个世界拯救了。”

五人里他穿的最薄，嘴唇手臂冻的发紫，满手满脚冻疮。

“我也要”

鸭子抱住阿郎的头，李根也拼命的朝里急。

他嚷嚷道：“这个冬天过不过的去就看你了。”

学堂窗户门缝用枯草废旧报纸堵住，留下几个换气的眼，中间生了一个炭盆，碳烧的旺，但架不住太冷，孩子们或挤到炭盆前，或两个两个对脚踢。

一个冬天独有的小游戏，和手掌打节拍差不多，两脚内里有节奏的交替对踢，通过这种简单的碰撞运动热暖双脚和身体。

深冬，阿郎和李根抄近道，穿猛兽森林外围回家，路上，阿郎神色有异，很不舒服。

“李根，有臭味，好臭。”

李根仔细嗅了嗅，什么都没闻到，太冷，李根催促阿郎急匆匆回家。

后来，有一天，李根喊住阿郎，他发现一堆没被雪覆盖的凌乱脚印，车辙印。

“林子里有人。可能是偷猎的”

这天夜晚，阿郎偷偷进入森林，狼鸣。

高壮的树下，白狼自阴影中走出。

阿郎欢喜叫道：“夏”。

白狼走到他面前，低下头颅，亲昵的蹭他的胸膛。

“夏，森林里进入外人，你和雪记得小心躲避，躲到森林深处，不要被他们碰到。”

夏犬牙露出，狼眼冷光森森。

“我不怕你们杀人，我担心你们受伤”

另一头，体型偏小的母狼从林中雪道走来，阿郎惊喜抱住她的头，“雪”，他亲切抚摸她的脖颈。

“答应我，别受伤”

夏和雪低鸣相应。

它们回到森林。

树上，地下的白雪反射月光，照亮荧荧光，森林深处数不清的狼俯首致敬它们的王。

直到它们走远，阿郎返身回到人类世界。

冬天课短，下午只有三节课。

这天下午第二节课，学堂突然被一个陌生粗野男子撞开。

阿郎清楚记的这个人五年前来过，那天老师提前下课，这次来他显得很急，神情凶狠，老师简短结束课程，匆匆跟他离开。

学生们欢呼着逃回家。

李根站在学堂门口，捏住下巴，看着老师和男人脚步急促走向镇外，咂摸嘴道：“不对，不对。”

乌鸦上前问道：“什么不对？”

李根道：“都不对。”

乌鸦不再离他。

小狗抱住阿郎不想离去，回家比学堂更冷，火盆都没有。

野草说：“你要不去我家吧！”

小狗摇头：“我要回家照顾妈妈。”

李根也不想回去，回家就要干活，他已十六，爱玩的天性却不减八岁孩子。

“一起去玩，回家冷冰冰的，没得吃还睡不着。”

这天也是火烧云，霞满天。

阿郎，李根，鸭子，小狗和野草相约去集镇外的湖泊玩耍，一路上小狗用雪揉搓手心手背，然后揣进阿郎怀里，度过擦雪后最冷的那段短短时间。

纯让他自己扛，少不得冻疮破烂流血。

不一会，小狗手暖和起来，人也精神多了。

冻实的小湖泊，有长长的一段下河道，被踩的平整，李根，鸭子，小狗，野草，阿郎尖叫着从坡顶滑进湖泊，再从侧边拽住凝霜的野草爬上来，滑下去。

你争我抢，乐此不疲。

李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条两头翘起的木船，拖拽绳索拉到坡道顶端，呼叫着大家坐上去。

野草在中间坐在阿郎怀里，小狗后背抱住阿郎，李根在前面蹦哒，乌鸦坐在最后，背转身，两手按地后推。

木船挪出一节，前头凌空，李根胖胖身体下压，唔啊！火箭发射，木板船极速下滑，耳边风呼啸，刮的人生疼。

错觉间，恍如时光流水，他们看到十年岁月流淌而过，十年后的自己站在坡道两边艳羡的看着他们。

哐当。

木船滑进湖泊，刮出长长的轨迹，冰雪溅起反射彩虹，最后撞到一块突出的冰面的枯石，木船四散，众人七倒八歪，晕头转向。

好大一会，缓过劲来。

李根尖叫：“过瘾”。

乌鸦拿起两块木板，用野草绑在脚上，优雅的滑冰。

野草，阿郎跟着学。

李根笨笨的搭住小狗的肩站起来，小狗撤开，他丑陋扭动两下，即栽倒。

一次次栽倒爬起，摔得鼻青脸肿，依然哈哈大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