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晨起，又是一个风雪漉漉的天。

兰陵在山窟中煮好早饭，用过之后就收拾好行装，来到外面的原始森林。

一路走在积雪过膝的山野中，兰陵打量一下当地。

横亘起伏的巍巍关山，一直连绵到遥远的北方。笼山络野的原始森林，不见人迹人踪，唯有一些游鹿飞鸟来去。

前方的山谷上，有雄壮非凡的吊索桥，武装齐整的当地驻军游弋在桥上，轰鸣的笛声，不时之间传荡天地。

越过这里的哨岗，前面的山头后面，就是当地那座古城临安。兰陵来到桥下，刻意避开上面的守卫，藏身在暗无天日的森林中步步远离此地。直到来到前面的山脚下，才缓下脚程。

兰陵一口白气烟化在面前。

顺着山路上去，不忘回顾一眼身后。

嗖的一声，就是一个身影消失不见。

钻进灌木丛中的茉黛尔，跟昨天一模一样。人在里边，还留个颤颤巍巍的后臀在外。

兰陵摇头一叹。

这一路过来，他不知看见茉黛尔多少次。可这个姑娘还煞有介事的躲到现在。

“出来吧，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在后面。”

兰陵一声招呼过去，但藏在灌木丛中的茉黛尔不见回应。

兰陵摇头苦笑，眼见此情此景，只得自己过去，把她从灌木丛中拉出来。

兰陵说道：“行了，你别再躲了，我昨晚那不是有意的，跟你道歉不行吗？谁让你这么多废话。”

蓬头垢面的茉黛尔，跟昨天见面时一模一样。

披散着发丝，抖抖嗦嗦在寒风中。楚楚可怜的样子，兰陵看在眼中，不免想起昨晚的事。

眼见兰陵侧目过来，茉黛尔眼皮一抽，又是一个响屁崩出来。泪眼朦胧的年轻姑娘，显然是被昨晚的事吓得不轻。

兰陵又说道：“我不是有意的，请你别放在心上。不过我警告你，别再提起那件事了。而我也在奇怪，你究竟什么人？连人之常情也不懂？”

“我是不懂，但你可以教我。”

出乎意料的是，战战兢兢的茉黛尔，还憋出一句。

茉黛尔小嘴一撇道：“我小嘛！从小以来就一个人，有不少事还不太懂。有什么得罪的地方，请你别放在心上，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兰陵一口长气，说道：“那好，你就别再跟我提昨晚的事了，我们就此放下这件事，我也想和你好好谈谈。”

边说边走，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山上。

兰陵走在前面，暗中打量这个眉目如画的姑娘，心中不禁一动。

他不是不知道，茉黛尔就是因为她的身世才变成这样。

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，十多岁时，父母相续离去。从小以来，就生养在这片荒烟瘴雨中，难怪如此不谙世故。

兰陵本不想伤害她，为昨晚的大发雷霆，兰陵自己都莫名其妙。

兰陵说道：“我们不提昨天的事，我想和你说一下你该怎么办。你知道吗？我没法带着你，昨天我就跟你说过，我有自己的事。”

茉黛尔愁眉苦脸的面相，侧头对着身后出神。

身上的补缀衣裙扯得笔直，不知道听进去没有。

兰陵摇头长叹，眼见她这幅模样，又动了恻隐之情，叹道：“但你不用怕，我会帮你找个好地方。看见前面那座小城了？那里会有人收留你的。”

“那是什么地方？”

茉黛尔一声惊疑，这才转过头来。

跟着兰陵来到山上一株雪松树下，茉黛尔放眼一眺，风雪飘飘的天际，一座古城若隐若现。

兰陵说道：“那是临安城，帝国北部的边疆重地，你不认识吗啊？我还不知道你究竟从哪来。”

茉黛尔讷讷点头，憋得面红耳赤，嘀咕道：“问我吗？我自己也不知道。我家在山里，从小以来我就没出去过，我不知道我家那里叫什么。不过听村里人说过，我家附近有座城镇叫龙象。”

“龙象！”兰陵双眼一瞠，不禁叹道：“在那么远的地方？这么说来，你要回去就难了。你知道那有多远？600多公里的雪原荒漠，像我这样的军人，也要走上一个月，那里是北国的深山老林。”

茉黛尔似懂非懂的面相，不知道听明白没有。

兰陵一声感慨后又为她担忧起来，不知如何打发她。

兰陵又说道：“算了，现在说这个也没用。我昨晚就说过，我没空帮你。不过我会给你找个好地方，让你自寻家门。”

说走就走。

兰陵又带着她顺覆雪山径下山，来到一片树林中。

透过眼前的雪幕，可以远见城外的铁路和桥梁。远在天边的城市，形似海蜃幻境，朦胧在一片苍茫中。

荒无人烟的城外，只有城内才能见到生机。兰陵心有所思，当天上午为何回来，就是他的打算。

以他想来，他逃走的消息一旦传布出去，肯定会有人来追捕他。以这样的天气，他无法在外藏身。所以他险中求胜，又回到城外。而且他要想回国都，救出杜云蕾，也要找人帮忙，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。

兰陵在雪松树下站定，远眺另一边的城市。

腋下伸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，从下往上，打量他的面色。

是茉黛尔。

兰陵一眼过去，茉黛尔一吐舌头，便把脑袋从他腋下抽回，连退几步回去。

茉黛尔说道：“那我想问问你，你打算怎么帮我？”

兰陵说道：“没什么想法，就是带你进城，送你一截路而已。”

茉黛尔秀眉一颦，吞吞吐吐半晌，又憋出一句：“就送我一截？能送我两截路吗？”

“这不是讨价还价的事！”

兰陵剑眉一挑，无意之中，又露出他孤傲难犯的本性。

茉黛尔眼见他面色一变，一个手脚哆嗦，就是一个响屁崩出来。

兰陵突又一口长气，叹道：“算了，你别这样，我不想吓唬你。而且你也没明白我的意思，你知道那里什么地方？”

茉黛尔默默摇头。

顺他所指之处矫首一眺，又慌慌张张地缩回头来。

兰陵又说道：“那是临安。早在十多年前，还是你们白夷人的地方，所以城里至今还有不少你们的同胞。我把你带进城里，给你找个白夷同胞，由他们收留你。”

茉黛尔沉吟不语。

迟疑不是迟疑，踌躇不是踌躇。眼见兰陵迈步就走，才慌慌张张跟上来。

两人走在雪地里，茉黛尔远远问出一声，说道：“你知道他们会收留我？”

兰陵面色阴沉，头也不回道：“我不知道，只能到时候再看。”

茉黛尔默默点头，又问道：“你知道他们不会让我精尽人亡？”

兰陵脑门青筋一跳，又一步驻下。

等茉黛尔跟上来，两人一个相视，就此默默以对起来。

茉黛尔惶若惊雀的模样，偷偷打量缄口不言的兰陵。半晌之后又憋出一声：“我不相信他们。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。”

“你知道我是好人？”兰陵嘴角一抽，一个苦笑。

茉黛尔眼见他面色和善，不知不觉间，也回复以往的气色。

茉黛尔摇头晃脑道：“我不是傻子，我能看得出来，虽然你是个罗兰人。但我那些同胞，我可不敢相信他们。听村里人说过，他们早已叛国投敌，不然也不会在这里。”

是指当地的白夷人，兰陵心中有数。

这片古老的土地，原本名属白夷、骆方等北方蛮族。几年前才被帝国纳入版图，所以当地的民众，有六成都是土生土长的白夷人。

而这些人在经年累月的教化后，已融入帝国文化。难怪那些流窜在外的同胞，不把他们当做自己人。

茉黛尔又说道：“我在这里，真是人生地不熟，所以我想跟着你。而且我刚才也想好了，你要什么代价都行，你要喜欢昨晚那样，我也可以让你那样，只要你不让我精尽人亡就行。”

兰陵摇头苦笑道：“什么精尽人亡？你不懂就别挂在嘴边。而且我刚才说过，本不想打你的。我没空送你回去，也不想要你付出代价。”

边说边走，兰陵又带着她离开树林，来到城外的荒野中。

身在高处，可以放眼天际处的城市。

密如蛛网的交通线，来去络绎的吊桥公路，和城内连垣叠锁的建筑，在眼前朦胧一片。

以兰陵想来，在昨天的事发生后，城内不知什么光景。不止是他，数百战犯都趁乱逃出，当地驻军应该正在大肆搜捕他们。所以眼下的城内，肯定是凶危四伏的龙潭虎穴。他想进城，还须找个办法。

而跟在后面的茉黛尔，没他的成人之忧。

一路走一路摇头晃脑，呶呶不休道：“不然我放个屁给你听听？只要你喜欢的话。你要是嫌没人说话，也可以学我，拉泡屎出来，跟它聊几句。你不知道，我从小就是这样，我娘精尽人亡后，我爹就跟游击队的人走了。他跟我说过，这是国仇家恨，如果他报不了仇，就不会再回来。所以我这些年来都是一个人过来的，我们那里的情况，或许你不知道……”

兰陵一口长气。

他的思路，又被这个眉飞色舞的姑娘打断。

所以他诧异不已，这皓齿红唇的一张嘴有完没完。

茉黛尔摇头晃脑道：“我爹走的时候交代过我，让我不要轻易出去。万一让外面的人抓到我，肯定会让我精尽人亡。而我也没想到，留在山村里也会被人抓住，又送来这里。不过还好，幸好让我遇见你，我能看出来，你是个好人。所以我打定主意，就跟定你了。”

“你别再说了！”

兰陵眉心紧蹙，总算把她拦下来。

眼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，兰陵不忍喝斥她，只一个摇头，便带着他朝前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