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，先是淅淅沥沥，接着纷纷扬扬。

教室里的高原，有那么片刻的走神，他希望雪能尽快停下来，因为他穿得太少了。

他身上只有一件丝绵薄袄，外加一套开线的毛衣。天气好的时候，面对严寒，他还能挺一挺；若是下了雪，岂不是要感冒？他病不起，任何一项额外的开销，都会给自己的家庭，陡增负担。

可天不由人，失神过后，他也只能将注意力，重新集中到课本上，提笔疾书。

就是这样一位安静的少年，命运却偏偏与他过不去。课间的时候，几个女生搭伙上厕所，在路过高原身边时，班里最爱管闲事的张慧，却惊叫了起来！

“宋雪，这不是你的圆珠笔吗？怎么跑到高原手里去了？！”

马尾女孩宋雪定睛一看，高原手里的笔，可不就是她前两天扔掉的吗？莫不是这个“小傻子”，去垃圾堆里捡破烂？

高原也傻了，四目相对间，是浓浓的尴尬。他怎么也不会想到，自己竟然翻了本班的垃圾，手里的笔，还被认了出来。

“不是，你看错了。”幸好宋雪打了个圆场，拽着张慧就要走。

“怎么不是？那笔上的贴画，还是我给贴上去的，我一眼就能认出来！”张慧死犟地站在原地，并招呼其她朋友过来，为其佐证：“你们看看，这明明就是宋雪的笔！”

高原的脸火辣辣发烫，泼辣的张慧却不管那一套，她张嘴就嚷嚷：“高原，你竟然是小偷！”

“我不是！”高原猛地起身，别人说他“小傻子”，他认了！但“小偷”这个莫须有的罪名，他不背！

“不是小偷，那宋雪的笔，怎么会到你手里？你说！”张慧咄咄逼人，她本来就是个事儿精，就没有她不掺和的。

“就不是，我没偷！”高原咬死了不认，却也不敢承认，自己翻了垃圾堆。因为那样更丢人。

“好，我让你嘴硬，我这就去告诉老师！”说完，张慧快马加鞭请来班主任，那时高原周围，已经被同学围了起来。

班主任推开人群，一把夺过高原手里的笔，厉声问道：“这支笔到底是谁的？”

张慧忙不迭道：“是宋雪的，我们都可以作证，笔上的贴画，就是证据！”

班主任缓缓转头，看向懂事的宋雪问：“宋雪，这笔是你的吗？”

那一刻，高原无比委屈地看向宋雪，他希望宋雪能帮他一次，只要她说，笔是她借给自己用的，这就足够了！事后，他会老老实实把笔还回去，以答谢宋雪的恩情。

可宋雪也陷入了矛盾中。作为全班第二的她，自然知道如何为高原开脱。可她为什么要给高原这个男生借笔？他们本来毫无交集。如果承认，那会不会有风言风语，传他们俩私底下恋爱了？

班里有好几个本村的同学，“恋爱”这种消息，一旦传到父母耳朵里，她这学也就不用念了。

90年代的农村，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很严重。何况宋雪家里，还有两个弟弟，她这初中本就念得谨小慎微、如履薄冰。

更让宋雪气愤的是，小学时她次次都考第一，可偏偏到了初中，她的第一被高原抢了。几次月考的总成绩，都只差5分，就因为这5分，她只能屈居第二。

更可怕的是，如果年终的期末考试，她还拿不到第一的话，她的父母就会有充足的理由，将她劝退。家里供不起三个孩子，除非她这个女儿异常优秀。

善与恶，往往只有那么一线之隔。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，宋雪心想，如果能够利用这次机会，狠狠打击一下高原，她极有可能追回那5分，重夺榜一，以确保自己能继续念下去。

所以她咬牙开了口：“老师，这笔是我的，头两天突然不见了。”

高原的脑袋“嗡”地一声，身体晃晃悠悠，差点倒下。

这时张慧继续添油加醋道：“老师，高原就是小偷，他可穷了！作业本反正面的用，中午带馒头躲到操场上吃，他还以为别人不知道，其实全班人都知道。他这么穷，当然要偷东西，他买不起圆珠笔！”

听到这些，班主任深皱眉头，眼神复杂地看向高原说：“给宋雪道个歉，晚上罚你打扫卫生。”

“我没偷，凭什么要道歉？！”高原咬着牙，他委屈死了。

“高原，人可以穷，但不能没骨气！偷了就是偷了，何况证据确凿！”班主任盯着他，眼里布满了血丝。

“我就是没偷！宋雪，你这么说假话，良心不疼吗？”高原被逼哭了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，宋雪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，为什么非要将他往绝路上逼？！

“道歉！”班主任语气决绝。

“不道！”高原咬牙嘶吼！

“啪！”班主任一巴掌扇过去，高原的嘴角都流了血。

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，给彻底击垮了。那残存的尊严，也在张慧、宋雪、老师的轮番轰炸下，彻底磨成了齑粉。

他嚎啕大哭地收拾着书包：“不念了，我不念总行了吧，我退学了，再不来了！你们太欺负人了，我把你们想得太好了……”

“那你也得先给我到外面罚站，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！你就是退学，我也得给你上最后一堂做人的课！”说完，班主任揪着高原的衣领，直接推到了外面的大雪地里。

那一天，高原觉得这个世界好冷，不管是身体还是心脏，他都感受不到一丝温度。

还好老天爷可怜他，那漫天飞扬的大雪，竟然渐渐停了。夕阳的光芒，从远处斜照下来，紧紧拥抱住了雪地里，那个无助的身影。

教室里的班主任，同样也不好过。教研组分给他一道数学难题，让他将算式解出来，放学前交回主任那里。可他做了一上午，愣是没有头绪。

作为应届的新老师，他的教学水平早就被人诟病，如果连这道题都做不出来，那他在接下来的工作中，将会更加被动。

此刻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，只能病急乱投医，直接将题出在黑板上说：“这节课，就做这道题，谁要是能解出来，我这支钢笔就是奖励。”

那是支特别漂亮的钢笔，就连班主任自己，平时都舍不得用。

高原透过窗户，看到了黑板上的那道难题，有那么一瞬间，他想把这道题解答出来。他想告诉所有人，你们用的笔，比我好又如何？你们吃穿比我好，又怎样？你们总用崭新的作业本，又写对过几道答案？

他太委屈了，泥人还有三分火，更何况是这倔强的少年？这些年他一直忍着、让着、妥协着，可最终换来的不是宽容与谅解，而是他人的得寸进尺、蛮横欺压。

那一刻高原咬牙决定，在辍学前，他要用智商，狠狠地侮辱所有的人，包括那个不明是非的班主任！

他必须要为自己，出上这么一口气！